受訪專家：

河南省腫瘤醫院內科主任醫師  陳小兵,山東大學癌癥防控與政策研究中心主任  孫曉杰

山東大學癌癥防控與政策研究中心博士后  蘇明珠

本報記者   任琳賢

如今，治療癌癥的手段越來越多，除了傳統的手術、化療、放療，還有靶向治療、免疫治療等，效果也令人振奮。然而，治療帶來的經濟、心理等方面的壓力，成了不少患者難以承受之重。

抗癌同時肩負經濟壓力

45歲的李芬芳來自河北唐山，2022年9月，她被診出宮頸癌，今年2月又確診了肺癌，術中發現兩處淋巴結轉移，要做放化療。截至今年10月，李芬芳抗癌花費已超20萬元。她精打細算每筆開支，計劃把房子賣掉，準備萬一病情惡化就去北京看病。李芬芳的女兒吳麗辭去了北京的工作，邊打零工邊陪護母親?！昂芨屑艺?，讓媽媽能繼續治療?！眳躯愓f，在唐山，醫療費用達到1.5萬元自動開啟大病醫保，可在醫保結算后再報銷一定比例。此外還有大病救助、低保救助金，這樣一算，總體報銷可達八九成。

相比之下，一位武漢網友的經歷盡顯無奈。她母親2017年診出肺癌晚期，這6年里家庭幾乎“垮塌”。母親退休金一個月2000多元，與抗癌費用相差太多，于是治病重擔落在了獨生女身上。最初，手術、化療、用靶向藥，一個月要花6.9萬元左右，后來由于靶向藥耐藥，選擇了化療加免疫治療，一個月5萬元左右。因為母親異地就醫報銷比例較低，且靶向藥無法報銷，所以原本還算小康的家庭變得十分窘迫。她表示：“這幾年，我和老公除了吃飯，再沒給自己花過錢，還有兩個孩子要養，每天一睜眼就在為錢焦慮?！?

研究領域通常使用“財務困境”“經濟毒性”等術語來描述癌癥帶來的經濟負擔，包括診療過程產生的費用，以及對患者工作生活的影響。比如，就診、檢查、手術、藥物、醫療器械、處方飲食、輔助治療等可能給患者帶來經濟壓力，而治療副作用、頻繁復查可能讓患者無法工作，從而失去收入，導致患者承受更多心理壓力，健康狀況和生活質量降低。另外，部分患者可能選擇去其他城市或國家尋求治療，交通、住宿和餐飲費用是不小的開支。

晚期、中青年患者負擔重

2016年發表的《中國癌癥支出及財政壓力》顯示，2012~2014年，針對我國13省市14594名癌癥患者的調查顯示，癌癥患者的家庭年均收入為8607美元（約合人民幣5.7萬元），而每名患者年均支出為9739美元（約合人民幣6.3萬元）。山東大學癌癥防控與政策研究中心主任孫曉杰教授和蘇明珠博士后等，對山東1608名癌癥患者調查發現，2015~2016年，約52%的患者經歷過財務困境，約10%因缺錢而放棄一些治療手段；40~54歲患者財務困境比例最高（58%），75歲及以上最低（40%）。河南省腫瘤醫院內科主任醫師陳小兵說：“四五十歲的癌癥患者上有老下有小，養家糊口開支本就比較高，再加上治療費用，經濟壓力非常大。我遇到過一位患者，為了努力賺醫藥費，承受著放化療的不適繼續上班。相對而言，一些老年患者除了有些積蓄外，子女也會承擔一部分治療費用?！?

“早期癌癥患者通常不會有太大的財務問題，但對晚期患者來說，治療費可能會像巨石一樣壓在肩上?！标愋”f：“在我一上午接診的30位患者中，至少1/4因錢而犯難，這類患者更有可能發生停藥、減少藥量、推遲或放棄必要治療等?！?陳小兵曾遇到過一位由于FGFR2基因突變引起膽管癌的患者。雖然靶向藥佩米替尼可以有效控制這種突變，但患者無法承擔高昂的治療費用，只能放棄。國內佩米替尼4.5毫克×14片規格的價格是24647元，9毫克×14片規格高達4.19萬元，一年治療費用超過100萬元。這款藥物2022年才在國內上市，尚未進醫保，如果全自費購買，對普通家庭而言經濟壓力非常大。其他進口藥物和先進的放療手段價格也不菲。比如，一次射波刀的治療費用在6萬元左右，而一次質子重離子的費用則要30萬~40萬元。

即使一些藥進了醫保，也存在超適應癥無法報銷的難題。例如，對乳腺癌治療有效率達1/4的德曲妥珠單抗，進醫保后降到8000多元一針。該藥在胃癌、膽管癌治療中也有效，但需要全自費。隨著治療技術進步，一些中晚期癌癥患者的生存期也能得到延長，這意味著治療時間也會延長，花費大幾十萬、上百萬的情況很常見。這樣的支出，對普通家庭而言是一份重擔。

構建多層次醫療保障體系

孫曉杰說，整體來看，腫瘤患者經濟負擔是在下降的。目前，我國基本醫保覆蓋率已超95%，大病醫保覆蓋范圍也在不斷擴大。隨著醫保藥品目錄的動態調整，不少抗癌藥進醫保后降價幅度超50%，這些都是實實在在解決“看病貴”的有效措施。政府還做了很多努力，例如不斷推動重點癌癥高發地區、高危人群的篩查和早診早治；制定和推廣常見癌癥的診療規范和臨床路徑，不斷促進癌癥治療的規范化和同質化，減少異地就醫帶來的非醫療經濟負擔；醫保DRG、DIP支付方式改革后，一定程度減少了不當診療給患者帶來的額外負擔。

但不可否認，仍有部分患者因為沒有醫保、異地就醫報銷比例低、需要使用創新藥物和療法、家庭不富裕等因素，難以承擔癌癥治療帶來的負擔。2019年《中華腫瘤雜志》上的一篇報告指出，我國每年惡性腫瘤相關醫療花費超過2200億元?？紤]到近十年我國惡性腫瘤發病率均3.9%左右的增幅，未來這一數字可能還會上升。陳小兵說，如果更多人能做好預防，減少患癌，或早診早治，可以很大程度避免醫療財務困境。

“患者需要樹立疾病風險管理意識?！碧K明珠說，目前國外有專門為癌癥患者提供醫療決策財務風險的咨詢。我們未來也可考慮探索建立合適的臨床財務困境評估機制：一方面引導醫生積極與患者溝通，在治療早期就幫助患者做好開支預算，優選性價比高的治療方案；另一方面，提醒患者樹立大病風險管理意識，未雨綢繆，除了加入醫保外，還可考慮給自己和家人配置科學合理的重疾保險。

“目前，我國正在努力推動構建由基本醫保、大病醫保、醫療救助、應急救助、商業保險、慈善救助等有效銜接的多層次醫療保障體系?！睂O曉杰說，隨著癌癥患病率上升和癌癥診治水平的提高，癌癥相關的醫療服務需求不斷增加，由此帶來的疾病經濟負擔正影響到越來越多的人，因此癌癥患者的財務困境需要受到更廣泛的關注?！?